家庭后果

东方诗

家庭后果

小学三年级的时候，班上来了一位新同学，叫杰杰，簇新的蓝条绒卡克服，簇新的蓝条绒帽子，帽檐上镶着一整圈黑色皮革，帽顶中心一颗扣子状蓝布疙瘩，洋洋气气的，像从城里来的。他一放下书包坐下，我嫉妒心就上来了。第一次语文考试，他是全班第三名，在我之上。
过了三四个月，他的考试成绩下降了，降到班级十七八名。他换了一身本地孩子流行的三个兜的蓝咔叽学生服，蓝条绒帽子不见了，换了和我们一样的蓝布帽子。他家好像很有钱，学习用具都是高档的，铅笔备了一大把。一次，考试的时候，我的铅笔用完了，老师发现我不做卷子，问我为什么，我带着哭腔说铅笔没了，老师在班上为我借铅笔，是他主动把铅笔借给我。下了课，我俩就一起玩。放学后，我和他一起回家。以后，就好友了。他家和我家在一个生产队，解放前挨饿去了东北，几十年了，听说家里生活条件好了，就回来了。
再以后，他来我家玩我去他家玩。
每次放学后，我们都玩的很开心。在他家玩的最大障碍就他父亲。他父亲是个干瘪的瘦老头，五十多岁，稀疏的黄胡子，眼珠子有些黄浊。他父亲很厉害，平时从不说话，目光凶凶的，吆喝一声像打雷，吓人一跳。那时候，我们一看见他爸爸回家就都往外跑。
一次，他爬树摔伤了胳膊，他妈妈做了一碗面条给它吃，被他爸回家发现了，他爸爸把面条摔了，还当我们一群孩子的面把他妈妈很揍了一顿。
我们玩捉迷藏的时候，无意闯进了她姐姐的房间，不料，却发现他妈妈搂着她姐姐掉眼泪，他姐姐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不见了，听说被他爸爸逼着给卖了，钱让爸爸买了猪头肉和酒。
那时候发现了他家的秘密，还很惊奇。听人说那也不是什么秘密，不着家的人，心性就野。
他爸爸顿顿给他妈妈要好吃的，买不了就又打又骂，动辄摸棍棒.铁锤.斧头，那次去他家找他，正赶上他爸爸把一盆玉米稀粥摔到天井院里，差一点点没砸着我。他嫌乎饭食孬。我好几次听见他妈妈掉着眼泪嘱咐他，快快长，长大好挣钱，挣钱给你爸买好吃的。我一个妇女家家，又不会和人嘎伙，上哪去弄钱！
有些日子，他家里好像出事了，他不让我们去他家玩。那几天，他饿的脸上焦干嘴唇发白。听说她妈跟南方一个收兔毛的跑了，那个收兔毛的南方人，在我村场屋子住了有半年多，后来把人拐走了。听人指名道姓的说这个邻居李婶送几张煎饼那个邻居周姨送一碗粥，可是那么大的一家子，天长地久的，光指望邻居送吃的也不是常法子。
那边也穷，比这边还穷。人说他妈到了那边，吃了十几天的白面馒头，把人一年的口粮吃没了，过不了吃糠咽菜的日子，又跑回来了。
回家的时候，听说兜里揣了个白面馒头，都干得给石头蛋样了。
他妈回家第二天，他爸还请了一桌席，都就近的邻居，还请了队长和妇女主任。
一条街上的呱呱鸟和她妈说体己话，拱了好几次了，人都不耐烦了。
“在那边怎样，跑回来干嘛？”
“我想俺家老头子来，想孩子，担心家，受不了啊！”
“挨打来吗？你真憨大胆，不怕人追上打死你。”
“都是碰巧吗!好倒好，天天白面馒头，天天有肉，就是我咽不下去，吃着难受。俺老头吃不嘴里，俺孩子吃不嘴里，让我一个人吃，那不是剜我的心吗！。”
“你跑他也不打你？”
“你傻？当他面跑，故意让人看见。”
“偷跑？怎么跑的？”
“他以为我不识字，找不着回家的路，领我去赶集。那里集场子太大，二十多亩地，人也多，挤得水泄不通。过十字路口的时候，把我俩挤散了。他杵在哪儿发呆找路，我就躲到一个大个子身后，没成想他站的那地方，马上就拥挤的一塌糊涂，有孩子被挤得哇哇哭叫，把他挤远了，我就趁机溜了。我看着日头往南跑，朝我家相反的方向跑，我编了一套话，搭上一辆走闺女的小驴车，我说我让小偷偷了，没路费回家，找附近有派出所的地方。找到了当地派出所，就把我送回来了。”
“你没告人？”
“我告什么人？是我自己觉得受不了老头子，自愿跟人家的，在那边过了一晚上就担心他。”
呱呱鸟就是呱呱鸟，嘴碎！他赌咒发誓不把杰杰妈的话给任何人讲，那事还是泄了出去，闹的村里人人皆知，听说还传到了村外。自然，两家在大街上闹了一大架，杰杰的伯伯叔叔都参战了。
以后他爸完全换了个人，他妈办什么饭他爸就吃什么饭，再也不挑食欺负妻子了。就是把孩子耽误了，因为爸妈经常打架，他没地方学习，经常不写作业，由班级前三掉到倒数第四。
我在县上上班的时候，他在做青菜贩子。我带着一干人等去市场做调研，意外见到了他。三四十年没见面，我倒有些泪目。他还不好意思和我说话，别了别了的给什么人学的外地腔，假装不认识我。